酸汤

　4

　　一群人欢天喜地的午餐，两个人都闹了一圈，唯独彼此一句话没说。

　　星期六实在是懒散的日子。一群人吃过午饭又回到自己的屋子，田柾国进屋的时候，金泰亨已经把床帘拉得严实，蹲在床边喝水。

　　“面包是你拿进来的吗，柾国啊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不止是他拿的，还是他烤的，上面还有他抹的果酱。

　　田柾国站着，金泰亨蹲着，仰着脸，昏暗光线里也能看清嘴唇上的水光，漂亮的眼睛直白又专注地看着他。金泰亨的脸其实很锋利，不作表情时并不温和，但金泰亨擅长让狭长的单眼皮的眼睛显得像一块蜜糖。

　　“喔喔喔，好香，下午再来吃吧。”

　　“冷了的面包不好吃，扔了吧。”

　　“……？”

　　金泰亨抬头看了田柾国一会儿，察觉情况实在不对。

　　“柾国啊……”他站起身想和田柾国面对面说话，刚才踢掉的拖鞋好巧不巧就咯上脚后跟，下一秒金泰亨的惊呼和水杯就一起埋进了被子。

　　“……”田柾国叹了口气。

　　金泰亨脱线的时刻不在少数，或者说他不懒得时时刻刻保持稳重。田柾国刚搬进来，金泰亨对同时开两部电脑的游戏操作很感兴趣，晃荡着没擦干的脑袋就往田柾国手上甩水珠，再不停道歉不停拿纸巾擦干净。之后为了腾出两个人的活动空间改了桌椅的位置，最开始的一周金泰亨几乎就没走对过。他膝盖磕出青紫的时候田柾国就在旁边，扶着他的腿想伸手揉却被金泰亨的一句“没事我自己来吧”挡开了。

　　金泰亨起了身，面朝湿透的棉被一脸冰天雪地。田柾国几乎被他脸上天崩地裂的表情逗笑，弯腰准备抱起被子——“没事，我自己来吧！”金泰亨立刻反应过来，抱上被子转身就走，脚下差点被拖地的被角绊倒。

　　哦，又来了。你自己来，你自己来，金泰亨总是能自己来。

　　还是金泰亨只是不想要弟弟的帮忙。

　　“那你自己来吧，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。”

　　

　　

　　5

　　田柾国一个午觉睡到晚饭。下楼到餐厅，碗筷都摆好了。

　　“国儿也这么贪睡啊。”金硕珍笑眯眯地把拌饭端上桌。

　　“啊……”田柾国理着头发慢腾腾转了个圈，大家都在，就没看见金泰亨。

　　六个人合拢过来，围在一起一言不发地盛饭。最后轮到田柾国，金南俊开口打破沉默：“国儿啊，你和泰亨怎么了吗？”

　　怎么了？好像也没怎么。田柾国答不出来，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。

　　“没怎么。哥人呢？”

　　“他说想出去散心，可能去什么艺术馆了吧。”

　　“出去的时候心情不好呢，国儿啊，你是不是气他啦？”

　　“为什么是我啊……”

　　众人不知道该作何回答。下午金泰亨把被子抱到活动室，在窗台前站了很久，直到南俊碰巧出来帮他把被子摊好。下楼遇到朴智旻和闵玧其，他也一言不发。出门的时候说了句去散散心，脸上写满“我很不开心不要理我让我一个人静静”。金泰亨是个有点敏感的人，但他不介意分享内心，除非他的情绪里有不可告人的一部分，比如愤怒。

　　金泰亨会生气，不经常，而且转瞬即逝。除开团里工作上的事，大家默认他最多的小情绪来源是田柾国。上次是采访时田柾国把金泰亨搭在自己肩膀的手往上推，金泰亨就面无表情吃完整顿夜宵。上上次是金泰亨录个人综艺田柾国打电话问他几点回家，他一结束匆匆赶回家看到田柾国还在打游戏。上上上次是……

　　况且午饭的时候两个人的不对劲几近实体化，几位哥哥断言又是田柾国做了什么。

　　“哎呀，不管怎么了，等会他回来你们好好解决一下。”

　　

　　

　　6

　　金泰亨去了美术馆，在白色长椅上坐了一下午。

　　他不知道田柾国为什么要那么说——田柾国明明知道自己不是那个意思。

　　田柾国搬来的时候直接把金泰亨的枕头往里推，把自己的摆在旁边，冲进门发现洗了个澡就多出一个室友的金泰亨笑着喊“surprise”。金泰亨当然很高兴他搬进来，那个closet实在是太小了，他也对晚上身边有个热源甘之如饴。

　　做室友之后的生活其实没什么变化，大多数日子大家还是还是在集体活动，除了他开始习惯看到大部分东西都是双人份。两双拖鞋，两个牙杯，两个笔记本，两个充电宝，他们共享一个私密空间，好像也分享对方心房深处的一隅。他们不会特别地谈心，又在无数未曾察觉的时刻交换不为他人所知的想法，这种体验不知不觉，拉锯过几百个暮霭到清晨，等两人发觉彼此已经牢牢占据每日心绪的一角，乃至一举一动都鬼使神差牵动另一个人的注意。

　　所以，他允许田柾国偶尔的“泰亨啊”，还有他放在自己后颈的手。而介入田柾国从少年到青年全部阶段的金泰亨，也被承诺在田柾国的领地范围小憩一下。看到一朵玫瑰也要看到他的刺，可金泰亨不是那么情愿——在田柾国在他面前展露不耐烦、嘲笑和无理取闹后，他还是想遮挡一下自己的刺，他怕刺伤田柾国，也怕刺伤自己。

　　但是，他肩膀早就比自己宽了，他是最不像忙内的忙内，他是不是早就看透这层无谓的掩饰。他不被自己的尖锐刺伤，却被自己自作主张的保护闷到难以呼吸。

　　田柾国成了金泰亨白纸一样的心上的阴影，让金泰亨手足无措。

　　

　　

　　7

　　金泰亨一进房间门，只看到黑头发黑卫衣黑裤子的田柾国塌背坐在床沿，撑脸盯住自己。 进家门的时候号锡哥就催自己赶紧上楼——所以，这个可怜兮兮的，嗯，小同学到底等了自己多久？

　　“柾国啊……还没睡吗？”

　　他想也没想扔下包，到田柾国面前盘腿坐下。现在两人一样高了。

　　然后是一阵子相顾无言。

　　“哥……”

　　金泰亨知道田柾国想说什么了。每次自己不安或者恼火，他会心甘情愿叫自己“哥”，仿佛是交出主动权的契约，等着自己这个哥哥对他的决断。

　　“哥……对不起。我不应该——”

　　金泰亨会为田柾国露出兔子一样湿漉漉的神情心软，无一例外。之前很多次，在田柾国还没自我检讨完，金泰亨就满怀歉意原谅了他。

　　“——不应该对哥说那样的话。这次让我说完，哥。我伤了哥的心，对不起。我不是想埋怨哥，呃，好吧，是有一点。我真的很喜欢哥，我不想伤你的心。”

　　“我知道哥是在为我考虑，但我也是哥的朋友，如果哥有什么困难也和我说，我们才像……好朋友，不是吗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而且哥，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呢。我也想听哥说难过的事，苦恼的事，你解决不了的事。我的年纪比哥小，但我有的时候，也可以帮你分担一点事情啊。”

　　田柾国没给金泰亨插话的机会。他见识过很多次金泰亨的推拉功力，两个人之间大大小小的问题好像都消弭于无形，其实只越叠越高，等着超重的那天砸出一道深深的沟壑。田柾国不想看到那天。

　　“所以，哥，”田柾国凑近看到金泰亨眼里的脉脉暗涌，“可不可以对我，更坦诚一点。”

　　金泰亨以为主动权在自己手上，但好像没有。田柾国的索求恳切，又有莫名的掌控力，他黑白分明的眼瞳分明显露依赖和期冀，可自己却连细细咀嚼一句的力气都没有。田柾国可能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，也可能没有，他只能任由空白一片的脑海全盘接收——

　　“好。”再全盘接受。

　　他应该更慎重一点。但好像也不算后悔。

　　“我……”

　　“你想说什么？”田柾国下定决心改正金泰亨欲言又止的恶习。

　　“我……”

　　“不许说算了。”

　　金泰亨全然地投入对田柾国亮晶晶的眼眸的注视：“我想说，我会告诉你的，我也想告诉你的。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控制自己的语气，它们可能会影响你的心情。我不总是，”他深吸一口气，“不总是那么值得期待。”

　　“我不期待。”我只想了解，如果你愿意呈现，我对不曾预料的一面也照单全收。

　　“你啊……”

　　金泰亨没来得及笑完，弯弯的眼角就被笼进倾身而来的影子。田柾国把手搭在金泰亨的后颈上，像他经常做的那样。两个人的额头靠近、触碰、紧贴，他们看不见对方的表情，却从相接的目光中收获一片星光。

　　“谢谢你，哥。”

　　“你也是。”

　　金泰亨才发现，田柾国好像比自己高一点了。柾国啊，是个好孩子。

　　.

　　快睡觉的时候，金泰亨想起被自己打湿的被子还没干。

　　解决办法就是他直接钻进田柾国的被子，侧躺撑起脑袋冲田柾国一挑眉：“今晚就借哥睡一晚上。”

　　“不行，你睡这个我睡哪里……”田柾国眼睛瞪得圆溜溜的，上手扒被子的动作比声音有力得多。

　　金泰亨紧紧攥住胸前的棉被：“你被子这么大！共享一晚上而已嘛！”

　　“嘘。”还是不要打破夜晚的宁静了，田柾国放弃挣扎。

　　反正自己的被子确实挺大的，而且这两天降温，一个被窝会更暖和吧。

　　.

　　今天好像发生了很多事，田柾国洗漱的几分钟里，金泰亨已经睡得晕晕乎乎。他听见开关的咔嗒声，带着海洋香气的一团温暖在身边躺下，手臂就贴着自己的胳膊，床好像也陷得更柔软，便于他翻个身。

　　“晚安，柾国。”

　　金泰亨的意识完全浮散前，隐约捕捉到耳边传来轻轻的振动：

　　“晚安，泰亨。”

　　

　　8

　　之后金泰亨喝了一周各式各样的咖啡。

　　再后来两人养成了定期轮流晒被子的习惯。

　　

　　

5559字，第一次写完的故事，虽然很短但算一个里程碑（手动抱拳）

提前祝两位小帅哥圣诞快乐吧